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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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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野犬]Nora

我喜欢他。


这是一切开始的前提。因此这里塑造出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服务的。


我希望能让他开心,希望能让他人幸福。然而与此同时,这份付出却是不曾细致考虑过的,无法得到任何回报的单恋。那是一位温柔的人,目光平等的分给每一个人,也就不曾为谁停留过。


因此,我——




<Nora>




他从黑暗中醒来,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接着他察觉到睡在另一边的人也动了起来,那是极其细微的晃动,只是因为太过熟悉才能被他感知到。


“作之助?”


对方被迫从睡意中醒来,这是对于他的察觉的回应,也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就像是灯光的开关被某只手拨动,一切都亮了起来。昨晚的记忆虽然仍旧有些朦胧,却也逐渐变得清晰。为了驱散那种不确切的感觉,织田向自己的同居人再度确认了今天的日期,纪德稍微想了想,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织田。这下就连外面的太阳也升起来了。


黑暗的卧室逐渐被透过百叶窗缝隙的阳光照亮,同时外面也似乎忽然响起了人声。行路的,买卖的都冒出了头,车辆的声音也有些嘈杂。这里是横滨,从未来港到内都市,位于中央的南区是关键的咽喉。横滨名声不佳,盗匪杀戮一样不少,便也有了海外的犯罪集团在此落脚。


而那“海外犯罪集团”的首领正在织田身边,银灰色的发丝泛点幽蓝,神情也不似他们初见的时候还带着戾气。此刻他正努力推动着生锈的窗户,让室内闷热的空气流泻出去,但是织田却知道那窗户是打不开的,可能只是个装饰。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有窗户呢。纪德抱怨了几句,换好衣服,两人一同来到餐厅。狭窄的过道间,织田顺手将挂在旁边的肖像画扶正,然而画像没能坚持几秒就又歪了回去。旁边卧室出来的坂口安吾在路过的时候,也与织田做了同样的事,这次画像却是被跟在后面的太宰晃歪的。


“既然本身就是歪的,那为什么又要摆正呢?”


太宰这样说。纪德似乎也有些赞同他,递过一杯加了生蜂蜜的咖啡,看着太宰往马克杯里又加了减脂牛奶和毒药。谁都没有制止他,就连仅仅加入这个奇异的家庭不到数周的纪德,也知道太宰是死不了的。


不仅是太宰。自己也是死不了的。




早餐大多是由织田准备的。虽然其他人也多少擅长些简单的家务及料理,但是似乎是基于什么奇异的准则,几位同居者都更加默认织田的行为。好像只要谈到美食与烹饪,就会有某种与织田相关的刻板印象一样。


太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早餐辣得不符合他的口味,以至于他只能拼命灌下异乡人提前烧好的热咖啡,他也不准备说出来。这是架构世界的铁则之一,是房顶主梁旁边支撑框架的二级架构。这些设定腐朽毁坏的话虽然不会影响房屋的主要结构,却会令细节多少有些崩塌缺失。


察觉到织田的歉意,太宰治转移了话题。


“今天是几月几号?”


织田想了想,答案奇异而跳脱。


“新书发布会是在今天。”


坂口安吾将脸躲在杯子后面。显然,这也是一根二级架构。年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会发生什么情节,除此以外的细节均可忽略。然而这也是身处舞台之中的他们不能说的,虽然四人对此均心有灵犀。


忍不住抱怨的还是数周前才加入的纪德,异乡人对横滨湿热的气候并不适应,他晃了晃咖啡杯,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至少得把窗户打开吧……”




为了这份自私的幸福幻想,为了能够让他停留片刻,不必奔赴早已注定的悲剧命运,我付出精力架构了一个充满着如果和机会的世界。为了让这个世界足够真实,我寻找了多方资料,但是多少资料都无法建造得如同现实一般详尽。很快,逻辑开始出现问题,细节开始出现漏洞。这个世界经不起推敲,无法自圆其说。


对于一个世界的架构,需要驾驭能力,理解能力,和模式规律。主要大梁支撑不起的,就由二设加入补充。二级设定无法补充的,或者能力所限无法得知的,便只能一笔带过或直接省略。然而,这就产生了一些问题——




织田作之助是新晋小说家。虽然他并没有任何写作的经历,只积累了也许足够的阅读量与相关知识,写出的作品却似乎仍然受到人们的喜欢。年轻的小说家本人对此感到十分困惑,毕竟这是一个要求学历与资历的年代,读者和作家很该不买这个连学校都没有好好读过的人的账才对。


这就有些像纪德抱怨的那扇窗了。那窗户不是为了打开而存在的,而是房间里必须有扇窗户可以“透过阳光”,这才有了窗户的。同理织田必须成为小说家不可,所以他是小说家了,按道理来说这是短时间内做不到的,但是总有什么将他推往顺流的方向。


签售会后,织田决定去与纪德见面。不止织田,太宰和坂口都有某种非做不可的事情,都有某种推动他们必须前行的风流,也正因此织田不好打扰他们两个。异乡人则不受顺流逆流干扰的,他不如那三人一般受到瞩目,似乎仅仅是舞台上某个可有可无的陪衬,只要能够在固定的时刻发挥作用,除此之外的时间就都是自由的。


果不其然,纪德正像以往一样,沿着山路慢慢走向海边。他穿着随意,不像织田和太宰一定要穿砂色外套,也不像坂口安吾被衬衫过紧的领口勒得难以呼吸。军人,或者该说是佣兵,身材很好,吸引了一些女孩子的目光。织田有些羡慕,却是对着那些女孩子们的。她们可以表现出坦坦荡荡的赞美,自己却不知为何总是说不出口。


若是讨论,话题便多是哲学与文艺,其中诡辩设局与文字游戏层出不穷。然而有的时候,织田确实是只想说些单纯的想法的,这又何必每句话都牵扯出不同含义呢。可是他说不出口,所以便干脆什么都不说。


好在纪德的能力同样是预测未来。有的时候若是异能交汇,两人偶然进入奇点,织田便能够在现实中难以观测的时间内放松片刻。拜此所赐,纪德对于织田也更加了解,很多时候不需交谈也能够心意相通。




两个人并肩站在山林边缘,这里可以看见重复汹涌的海浪,也可以看见幽灵们的坟墓。


对于自己不曾死去的事实,纪德虽然没有说什么,织田却知道他内心仍然耿耿于怀。就像孩子们死去后,仍然活着的自己一样。指挥官与监护人有着相同职责,那便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站在最前方的保护者。士兵死了,指挥官便不能独活;孩子死了,他们的父亲也会伤心欲绝。


就像织田理解纪德一样,纪德也同样能够回应这种理解。


在没有命运推着被迫前行的时候,没有纸笔细密观测不停记录的时候,纪德曾经似乎无意般的说过求死不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后半句他没有说,但是其余三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而最珍重的事物死去后,还不得不活着,则是更加痛苦的事情。


出于某种考量,太宰避免遭受了这种伤害。他珍重的友人织田作之助还活着。而伤害却就转移到了织田与纪德身上。孩子们已经不在了,他也杀了人。这样的他,为什么却还能够拿起笔呢,又为什么杀人犯写出的文字可以受人欢迎呢。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去呢。


面对着重复单调的海浪潮声,织田终于得以找寻到片刻歇息。然而就在他看着海浪出神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横滨的海边有没有鸥鸟?


于是铅灰色的海浪那头,突然出现了几只雪白的海鸥。它们的功能就是鸣叫,鸣叫的功能却不是为了求偶或者生存,仅仅是为了表达他人的情景与感情。这促使它们确实能够用尽一生的力气鸣叫,凄厉孤单的声音令人潸然泪下。




一支枪出现了,那么它必然发射子弹;两个人相遇了,那么一个故事必然展开。单纯的擦肩而过不在戏剧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现实中却是要上演无数擦肩而过的,这些都被故事的主次情节筛去了,只留下一个问句。


这个故事要说明什么。


除此以外,多余的架构都要被砍去,多余的内容都要被删掉,人物的性格需要能够推动情节到达那已被设置好的最终目的才行,人物的行为需要能够做出选择引领向那已被决定好的一条路线才好。可这便是问题了,他并非我一手创造,他的性格并非如同我所设想,那么要如何才能到达终点呢?


例如我想令他被爱,想令他幸福,就必须令他活着。他却是渴求生存的吗?他却还是活着的吗?或者应该问,活着的这个人还是他吗?




一天的行程顺利结束,四个人都回到了家。晚餐照旧由织田准备,菜单照旧是老一套。为了防止怕辣的太宰吃不下,法国人用燕麦和棕糖烤了一些粗糙的饼干。合上烤箱的门后,纪德便倚在门口,微笑着看织田对着材料无从下手。


你不是很喜欢咖喱?我也以为你能够料理。


依靠对彼此的了解,织田也能够读出纪德的疑问。如果他可以自己做的话,便不需要总是拜托洋食馆的老板了。但是这之中似乎存在什么误解,好像大家都以为他能够品尝就能够烹饪一样。然而很可惜,织田只能做出简单的培根煎蛋,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但是土豆和洋葱被随意扔进锅里后,端上桌的仍然是味道熟悉的激辣咖喱。这大概也是某种规律,不会有吃不上晚餐的时刻,到了设定好的时间,一切都将按照剧本展开。这令织田想起曾经观摩过的戏剧后台,演员举着蜡塑的苹果,互碰的金杯中只是白水,却必须将其当做美酒一般咽下。


没有人会对表演性的、毫无乐趣的进食存在感激。他们味同嚼蜡,能够少许安慰他们的便是饭桌上的谈话了。


“新书发布会如何?还算顺利吗?”太宰问织田。太宰仍然在找寻迷宫中通往下一条路径的入口,但是织田似乎已经到达了路的尽头。他的将来恐怕很少再会出现变动,这正是疲累的旅人所渴求的歇息之地。


纪德与坂口安吾也同样进行着对话。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有在类似职场工作过的经验,虽然两年前在欧洲相遇的时候,他们互相没能够察觉到这一点。但是这里的时间是慢速甚至于停滞的,他们都有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对方、进入自己并不熟悉的世界。


安吾努力的用手指钩着过紧的领口。织田摩挲着手中过度使用武器而留下的旧茧。


“我想写一本书。”织田突然说道。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给孩子们的一本书。”他发自真心的这样说着。太宰却只看到在终点前的旅人脚步一拐,走上一条更加遥远看不到尽头的道路。这与原本能够预测到的结局不同。然而这确实是出自他内心的愿望的。


纪德本来是想要反对的。太宰和坂口安吾却一言不发。最后异乡人独自提前离开餐厅回到卧室,反锁上了门,虽然他知道这并不起什么作用,因为锁就是为了被打开而存在的。就如同路的前方必定有或喜或悲的结局一般。


这路途上必定充满诗情画意,无须苦心寻找,一切景色便都迎面而来,一切相逢都是天意的指向,来使这场戏剧变得趋向完美或者更加不堪。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够成为革命之歌的第一章,当前奏于耳中响起,世界就已经不能再给你更好的东西了。




织田作之助应当写作的书,是某本小说不完整的下卷。


然而这也是某种默认的规律,因为这规律被所有人熟知,所以反而不会被详细提起。也正因此没有人限制年轻小说家的题材。


此刻他只想为孩子们写一本童话。有红发碧眼的美人鱼,铺满毛皮的宝石,河底流淌的羽毛,沼泽里叼起莲花的鹰。有天空中落过的水,石崖中凝结的冰,雪山最深处的死神,管风琴庆贺的歌谣。有孩子们喜爱的一切祝福,诅咒,诗歌和纹章。


这本书不是为了什么主题而写。主流的文学才需要围绕主题的故事。为心爱之人写出的字会自动顺着笔尖的墨水流淌而出,从那里抽出的不是思想,而是心口处最鲜红的血。


这种写作的欲望比什么时候都要强烈。织田足足有三个晚上,在只属于他的、无需出门表演的时间里留在书房中呆到通宵。但是这只让他写出了第一个故事的开头,因为这可比他被设定出写了受欢迎的作品要难得多。更何况这个故事缺失了最重要的方面,所以那支笔下写不出任何的文字。


那只是故事开端的序文,是杀手送给孩子们的挽歌,是作家为自身塑造的墓志铭。然而织田作之助却写不出过往的自己,收养孩子们的动机,以及与生命中重要的人们的初次相遇。


——因为那些东西谁都不曾提起过。对他自身而言,那也是一片没有细化过的、不知从何而起从何而终的过去以及未来。




有的时候我会思考,他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成长为我看到的模样。但是既然不曾被别人提起,自身做出的考据又缺乏论证,我便不得不放弃思考,将这片模糊暧昧一笔带过。


这就使得他的行动缺乏了某种动机。而这偏偏才是人物行为与情节发展的准则,比如他为孩子们复仇,是因为他收养了这些孩子,这样的行为是正常而可以理解的。


但是他为什么收养了那些孩子。他为什么进入了黑手党。他为什么成为了杀手。谁教他用枪。谁为他补给。谁塑造了他。谁成就了他。


这个人站在我面前,却也只是一片空白的模糊而已。谁都可以涂抹上自己的色彩,谁都可以引领他不同的变化。他是箱中的木偶,他是匣中的诺拉。


他是谁?




周末晚上,坂口安吾推拒了lupin酒吧的聚会,主要原因是他那完全不知道在忙碌什么、只知道很忙这个事实的加班。然而安吾想要解释一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张口说话,只能垮上公文包匆匆离开。


当晚三人坐在客厅等到半夜,喝光了一壶咖啡,也不曾等到异能特务科传来的任何音讯,更不曾等到安吾回家。织田试图主动联系对方,却发现坂口安吾的电话邮箱都失效了。不仅如此,在他试图前往异能特务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迈动步伐。


如同有一堵看不见的墙,阻碍了他前进的方向,同时有一根线,牵引着他去必须去的地方。安吾所在的地方,不是属于织田的世界,不是织田能够前往的世界。因此织田动弹不得,只能在自己的轨道上继续自动前行。


织田在横滨奔波了一天,没有任何成果。往常不时出现的人,受过他帮助的人,帮助过他的人,仿佛同时销声匿迹一般。整个城市霎时成了空城,他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能够做成的事。如果不是还有个可以回去的家,他就如同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了。




“你若是属于神,便在神的世界里;若不选择神,那便在罪的世界里。你们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却也有人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人属于的世界也必然爱人。然而不属于这世界的人,和神从世界里选择出的人,也是无法被世界所爱。”


听到织田的描述,纪德反而不慌不忙的在他面前用手指敲着桌子,跟着节奏诵读起了福音书。织田能够理解这样的镇定,可他却做不到。毕竟此事太过异常,失踪的又是他的好友。而太宰却冷淡的笑了起来,对织田作这样说道——


“潘多拉是否知道魔盒不能被打开?可是她还是打开了,她是神的造物,这便是不可抗力。神给予她美貌,感情,才华,都只是为了让她能够做出决定打开魔盒。不打开的话,她便没有用了。”


“我并不担心安吾。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哪怕再也看不见他,我也能够放心。我却担心你,转折点来了,要你打开的魔盒也来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所以答应我,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试图逞强。一旦打开盒子,一旦舞台搭好……你就没有用了。”




不重要的人物,应当适时减少戏份,减少出场,减少众人汇聚其上的目光。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角色消失了,这只是主次分明节奏感强的叙事所必须的。例如打开魔盒的潘多拉,谁都知道她做了什么,也只关心她做了什么。谁还记得她的恋人与孩子呢?为了故事的主次与层次,他们便都被遗忘了。


若是写了成就与业绩,其他便都只不过是点缀品,只不过是推动手或绊脚石。主要人物的父母长辈,家庭恋人,亲朋好友,则要省略笔墨——若不是必要,若不能推动中心情节,便不需要描写。


而若是不在故事中出场,若是不与其他人物发生剧情,若是被这个世界忽略了,那些角色是否还活着?


活着,但并不存在了吧。




除却不曾再度出现的安吾,太宰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他似乎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尽管依照织田对太宰的理解,许多问题由他处理便都能迎刃而解,在他灵巧的手中不应有难事存在。而阻碍确实存在了,似乎还将事态引领向难以挽回的境地。


并不是不能说的事情。太宰透露出,黑手党一方的旧日同僚们似乎遭遇了什么困境,数人被敌方掳走,首领也几乎遭遇不测。而那处于危险之中的,也包括太宰的搭档,以异能凶悍闻名的干部中原中也。


然而据织田所知,能够让那位干部陷入困境的人,不仅是横滨之中,放眼全世界大概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就算此事当真,也不该马上便来拜托太宰——这位黑手党的叛徒,以首领及其他干部的能耐,应当有着更多方法才对。


武斗部队是否出动?中原中也的老师尾崎红叶又有何计划?首领与爱丽丝应该早有对策才是。除此之外,身为干部,中原中也拥有诸多愿意为他卖命的下属。再不济,必要时候也可以托付给其他异能组织,例如敢于在横滨发动狙击的天使V,或是与港口黑手党合作过的其他异能者们。


这些方法都不曾被讨论。此事便直接托付给了太宰。就好像能够提供帮助的,需要是太宰,并且必须是太宰一样。而为了制造出此事极为艰难的景象,太宰也不得不去踩一些他早就看出的陷阱,去走一些他早就认出的弯路,实则内心早已厌烦透顶。


“你知道吗织田作,这种做法呐,就好像小矮人是被巨龙掳走的公主一样。公主不是为了继承国家存在的,而是为了被巨龙掳走而存在的。然后巨龙在路上扔了毒苹果,布置了刀尖陷阱,还安排了一个故意指错路的巫婆。”


“为了延长这个故事,也为了让节奏跌宕起伏,明明能够直接到达城堡的我,却不得不吃掉看上去就有毒的苹果,摔进明显能够分辨的陷阱,以及相信一个白痴都知道她鬼话连篇的巫婆。因为这样被拯救的公主才有价值。”


“可小矮人不是公主。他明明比巨龙还像巨龙。大概他也是不得不吃掉了看上去就有毒的苹果,才落得这个境地。啊啊,我都要同情他了。可是我现在更加同情需要继续踩陷阱的我自己。如果能够救他出来,我要先在他鼻梁上打一拳。按理说我该打不中的,可兴许他脑子还在被苹果毒着呢?”


织田想了想,说:“如果真的是公主和巨龙的故事,被拯救出来的公主,是会亲吻勇者,嫁给勇者的吧。”


太宰露出了一个明显吃到了毒苹果的表情。而曾与黑手党交过手,对于干部实力多少有所估测、知道现干部与前干部肯定是被迫吃了不知多少毒苹果的纪德则早已毫无同情心的笑倒在桌边。




在太宰离开后,纪德也向织田询问了那对搭档之间的关系。


太宰与中原中也总是打架,他和部下芥川龙之介其实也没少过争执。偶尔太宰能占得上风,偶尔太宰也被无情驳斥。要是说他们对彼此拥有好感,恐怕听到这话的本人都会露出生理上就厌恶得不行的表情,可要是说他们讨厌彼此的话,太宰也根本不会去救援一个他憎恶的人。


因此织田以此做结:


“可以说是孽缘吧。毕竟感情本身便是难以理解课题。”


而他的预言也不幸言中,在安吾离开后,太宰也再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与那时相同,织田打听不到对方的动向,也无法进入侦探社或黑手党询问他人。因为那不是他命运该有的走向,所以他无法进入不属于他的世界。




“看来只剩下我们了呢,”只能活在在层层推进的戏剧的旁观席位上,却显得比织田更加像在活着的海外犯罪集团的首领说道:“看来现在应当好奇我们的命运了呢,作之助。”




作为一个并不成熟的人,我资历有限,眼光有限,更不曾经历过真实的枪阵火拼。因此写到智谋天算,写到巧取豪夺之时,便深切感到自身的力不从心。我能够用辞藻修饰,却不能用事实举例。一旦试图描写事件,这愚蠢便暴露无遗。


角色的计策,便是我的计策。他的水平,也就是我的极限。而不想继续展示自身愚蠢的我,不得不随便用个什么理由将这段剧情打发过去,因为我同样知道这里并非重点。能够看到皆大欢喜的结局,戏剧的观众便能满足,我也同样醉心于那种甜腻,何况这里也不过是一段滑稽轻松的过场。


属于他的压轴戏份却还在后面,这才要到来。




两名住客都离开了,这栋坐落在海边的房子此刻空旷得可怕。织田也并不常在客厅温暖的阳光下坐着读书了,他开始花更多时间待在冰冷阴暗的书房,在书籍稿纸之间忙碌他给孩子们写的故事。坂口安吾与太宰治的离去给了他危机感,令他提起笔,然而这种不确定的惊慌也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东西。


连日以来,年轻的小说家一无所获。他清楚自己想写什么,情感却无法打破闸口,顺利的转换成文字。毕竟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试图做出的真实的事情也必然是虚假的,他的稿纸注定是空的,因为不曾有谁会写一本存在于小说中的小说。


然而织田仍然想要去做些什么。为了转换心情,他决定出门走一走。附近不远就有书店,他来到那里,看见了来来往往的读书客徘徊在书架之间,挑选着心仪的书籍。其中也有人拿着他数日前发布的新书。


织田与对方交谈,询问阅读这本书的感想,就如同十几年前夏目漱石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带来小说下卷那样。他也想让对方知道他心中真正想写的故事,而不是这样为了将织田塑造为小说家而流行起来的小说。


“这是一本好书啊。”对方注视着他,这样回答到。


织田却看到了书翻开的内页。那不过是数百页合订的白纸,不过是一片空白。这本“流行”的小说上没有文字,也就讲不出任何道理,和小说家干涸的笔尖一样,躺在孩子们与士兵们的棺材之下安息。


“这是一本好书啊。”对方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别有深意的回答到。




当晚织田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灯亮着。并不是只有客厅灯火通明,而是整个房子都隐约露着暖黄色的灯光。空荡了许久的住处仿佛活过来了一样,站在门口便能听到里面热闹的声音。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如他所想,里面尽是些他不认得的面孔。唯一的熟人则站在槲寄生的花环下面,笑着向织田招手。织田走了过去,他在穿过人群的时候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


“您可真帅气!我们能和您合影吗?”海边的女孩子们这样问道。


“谢谢,这是一本好书啊。”书店里见过的客人这样回答。


他站在纪德身边,转身看向挂在门窗上的冬青和客厅里的热闹。他们头顶的槲寄生还没有结出深红色的果实,松果也还有些干瘪,不过青白色的浆果点缀在石楠的绿叶上倒也还算漂亮。


“现在不是圣诞节。”织田抬起头看了看槲寄生花环:“这里也不该由我们来站。”


“这话没错。但是你还真是迟钝。”纪德指了指卧室,笑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非要我们住在一起?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太宰和安吾对他们住的卧室也百般不愿意?要知道这里房间足够,没必要非得两人一间。安吾离开的时候太宰可是松了口气的,虽然他很快又被迫搬家,现在大概又被迫和别人住在一起了。”


织田知道对方暗指什么,然而那时他满心都是自己的小说,对于胁迫式的感情表演并没有余裕多加在意。何况偶尔他也需要给谁一个临别拥抱,或是早上出门前被谁抱住撒娇。这也确实是他愿意做的,他确实希望拥抱一下自己的朋友们,令他们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但是也同样有些表演,是他不能接受的。而他却也知道他们已经尽力,面前的戏剧太不协调,仿佛是预定好的演员突然离开,换上了连台词都不记得的替补。


“如果你还能告诉我的话,原本在这里的应该是谁?”


“是附近的孩子们,似乎这样就能够威胁到你,”对方露出一个苦笑,似乎想起来那群被吓得直哭,却又不得不跟着他来到这里的小孩子们:“但是漏洞也恰好在这,他们只要到达这里,达到‘小孩子们到了这里’这个条件,然后保证这里有人就可以。这就不一定非要是他们了,我给了他们一些糖叫他们离开。然后……”


两个人看向节日般热闹的客厅,收音机里播放着瓦格纳的钢琴欢乐颂,聚集着一群只能说出被安排好的对话的人。纪德恐怕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询问这些人是否愿意代替孩子们见证接下来的剧情。然而出乎他意料,他们都答应了。也许前方面对的危险,甚至会是死亡,但也好过说被安排好的话、做被安排好的事、过被安排好的人生。


与其像鸥鸟一样不知为何而鸣叫,不如坐在特等席上,将这戏剧观看到最终。如果还能够活下来从此自由的话,为了庆贺,三轮掌声和美酒也是不足够的。


他们穿过人群,不认识的人对他们举杯。他们同样举杯回应,向这些人们点头致意。


在路过海边那些对着旁人发痴,娇声喊着好帅而且只能有这样一句台词的女孩子们时,织田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您可真帅气!我们能和您合影吗?”海边的女孩子们这样问道。


“谢谢,这是一本好书啊。”书店里见过的客人微笑着回答。




由于他的过往经历,我决定同样描写类似的剧情。毕竟他这样干过,不算突兀。这也是角色之间解开心结,达成Happy Ending的好机会。


他把小孩子们绑回来,像那时候一样威胁对方,希望对方能够杀死他。啊,这个时候我就能让他们说出我最想对他们说的话。


——我希望你们活下去啊。


‘在客厅里,人们欢声笑语。收音机里播放着瓦格纳演奏的欢乐颂,曲子终了的时候,早已设置好的枪便会响起。钢琴的独演至此才真正成为一曲合奏。’我这样写到。然而我同样觉得不妥,“人们”是否应该改成“小孩子们”更加恰当呢,然而上文已经用过同样的代称,因此,我又将代词改回人们。


为了读起来更加通顺,用词必须要减少重复。若是能描写得足够美丽,辞藻足够繁丽复杂,就算内容崩坏也可以。当然,我猜这是因为根本看不懂的关系。可那又怎么样呢,欢快的歌曲里是不需要使人苦恼的思想的,这里也是一样。




织田与纪德回到书房,隔着墙壁仍然能听到人们欢乐的喧闹。侧耳倾听的话,其中也确实夹杂着微弱的哭声,却很快又被激昂的乐章掩盖下去。这收音机中播放的歌曲所包含的感情,甚至还不如随手拨动琴弦的音符来得更多。


从柜子上摆放好的书后,织田抽出一本文件。发现这份礼物大概是数日前,织田在书房熬夜查阅资料才看到的。三面间谍将它藏的很好,而这也是安吾能够留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样物品。


就像他们刚刚认识安吾时,那位理智知性、心底保持着尊重与柔软的卧底为黑手党成员所做的记录一样。这些纸张也同样记载着他们几人的人生:每一个习惯,每一次相遇,每一段经历,都逐字逐句落成言语,成为他们存留在这里的最后痕迹。已经不再出现的人,已经无法联系的人,即将失去自我的人,借此再度联结在一起。


他们翻阅着过往的日子,笑着谈论那些趣事,同时平静的准备好了许久不用的枪支。


枪声响起来了。




枪弹一颗接着一颗射击,然而却被另一支手枪射出的子弹打落。小说家的手中稳稳的端着武器,肩膀一次都没有抖动过。他的枪声跟随着音乐,一射就中,空弹壳落在地上发出奇异的回声,到处滚动着。


他们站在熟悉的地方,却如同站在深渊上。两人靠着对彼此的理解,阻拦对方的动作。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够成功,摆放过粗糖燕麦饼干的盘子被打破了,咖啡壶和四只马克杯摔到地上,围在餐桌边的椅子成了碎片,歪斜的画像这次则彻底落了下来。每看到这些,两个人脸上都会流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


发生在这个家里的故事是讲不完的,然而却马上能够被武器摧毁、撕成碎片。槲寄生下面的枪火像是流水,那个祝福的花环上银白色的果实闪着光。似乎那光里是一片能将人抓得紧紧的蛛网,蛛网下面正是地狱,子弹落进去如同钟声一样响。


那里就是奇点。在一瞬间,他们看到了要用许多话才能说尽的东西。


人生记录上的文字如同游鱼一样飘了起来,记录员爱用的纸上的纹路旋转成了河流,映照在他们头上。一只凶猛结实的鹰飞来了,将羽毛沾满墨水,那些记载便像宝石一样落得满地都是。在孩子们的掌声中,它划出一道弧线冲向半空的河流,冰却牢牢的盖在水流上。那鸟沉了下去,水面的莲花也跟着沉了下去,它们在他的脚上吻了一下,死的冰凉便触摸到了温热的身体。


没能写出的童话大约都在这里了。现在他们都能看到它。那些故事终于来造访了,跟着孩子们的笑声来拥抱他们。他们多年来没有掉过眼泪,已经失去了感受的能力,只能紧紧的咬着嘴唇,直到鲜血流了出来。


“我想写一本书。”


这话是他在最快乐的时候讲的,现在它终于做出了回答。然而幸福也离去得太快,他们在无限延长的奇点时间里也陷得太深,不断叠加的错误未来还是令他们被子弹击中了。他们落进蛛网,孩子们赠与的诗歌的手也没能将他们拉回来。




一片狼藉的家里,无法进入、只能焦急的在外面徘徊的人终于得以回来了。太宰费力的跨过那些盘子与杯子的碎片,挪开摔得粉碎的桌椅和画像,回到自己的友人身边。


在槲寄生下,他找到了他们。阳光照射进这片废墟,祝福的果实和温润的绿叶落在他们身上。散落在这两个人身边的还有几张纸,上面是安吾工整的字迹。




我想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同时我也认为,死亡并不是好的。替我整理文稿挑出错字的朋友,同样指出了不合理的地方。


“你觉得他会这样做吗?”


思考之后我删掉了文档,重新来过——




他从黑暗中醒来,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接着他察觉到睡在另一边的人也动了起来,那是极其细微的晃动,只是因为太过熟悉才能被他感知到。


“作之助?”


对方被迫从睡意中醒来,这是对于他的察觉的回应,也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就像是灯光的开关被某只手拨动,一切都亮了起来。昨晚的记忆虽然仍旧有些朦胧,却也逐渐变得清晰。为了驱散那种不确切的感觉,织田向自己的同居人再度确认了今天的日期,纪德稍微想了想,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织田。这下就连外面的太阳也升起来了。


起身后,异乡人像以往一样努力的推动着生锈的窗户,让室内闷热的空气流泻出去,但是那窗户是打不开的,因此纪德也只能抱怨了几句。他们换好衣服,两人一同来到餐厅。狭窄的过道间,织田顺手将挂在旁边的肖像画扶正,虽然很快又被太宰弄歪了。


“今天是几月几号?”


他们喝着咖啡,问道。坂口安吾昨晚似乎在熬夜写着什么,他看上去有些疲倦,用马克杯半遮着脸。


“新书发布会是在今天。”


织田想了想,这样回答到。同时他起身,将一只槲寄生花环挂在门口的木框上。




“这样比较好看。”


他说。




THE END




题目Nora和文中的诺拉都是指玩偶之家的女主角Nora,也有翻译为娜拉的,她被当成玩偶一样对待最后愤然反叛离家出走。鲁迅先生曾经为她写过后续,说反叛的娜拉拿出了勇气,离家出走后却不一定有个好下场。这里也是一样,角色们都生活在匣子里,是被人摆布的玩偶,各人都表现出了反叛的一面(安吾的记录,纪织的枪战等等)但是结果还是回到了第一天

所以降维真的很可怕(你够)


同样因为是匣子里的诺拉,他们会有一些异常的举动,比较明显的就是织太的衣服一直不换,安吾的领口总是太紧,双黑被喂了(大概一吨)的毒苹果双商下线。但是也有不太明显的一面,例如说直男们被迫拉了CP之后其实很惊恐的(笑)其中虽然有纪这样完全无所谓住一起就住一起的,织这样一心写小说其他关我什么事的,但是也有安吾离开之后太宰其实松了一口气的表现(全程担心自己会对安吾做什么,还是说安吾会对自己做什么)——但是最后还是被拉到中也那边去了呢(默哀)


(划掉)直男演起CP的感受大概就是这样吧(划掉)


作者如果中途换了CP肿么办,作者智商不在线搞得角色也被迫智商下线肿么办,作者没有写到的东西肿么办,作者加入的二设太多了肿么办——急,求解,在线等


以及被迫出场一次的路人,写到一半被遗忘的角色,在匣子的世界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想一想觉得还蛮有趣的,就按照最极端的方式来写了


搞得为我捉虫改文的爸爸们看得很心塞,有同情路人的,有同情宰的,有同情又死了一次的纪织的……但是讲真,我个人最同情安吾,好不容易写完的人生记录又要重写一遍,就像写了几万字的文稿结果电脑突然死机自己还没来得及保存一样,简直悲伤


其实还有很多“在文外看很平常,但是匣子里的人会觉得很奇怪”的地方,举例来说的话,最后的花环是哪里拿出来的?个人的解释是一周目的痕迹没抹干净,就好像作者删了文,但是觉得梗很好决定继续用这样。以及开头的一周目也不一定就是一周目,一开始就有他们记忆模糊的描写,可能早就是N周目了呢。对于作者来说写写删删不是也很平常吗(摊手)


最后:这篇本来是为了NP开车才写的,结果想看车的人给的脑洞硬生生被我脑往了一个全程“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方向,我对不起她,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大概还是会放飞自我的(你的诚意呢)感谢你们阅读这篇泥石流……


以及悄咪咪说一下,大家本子印调真的不要随意填,看到喜欢的太太本子卖不出去,已经想要淡圈,感觉真的很心塞。我这里连本子都买不到,能买的人就不要浪费这些机会。码一下,提醒自己下次走之前一定要存够支付宝,以便随时包养心爱的太太们(诶但是那个跟手机号联动的要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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