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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野犬/中芥]鸦杀尽

意念AT海洋和PHOL,两位生日快乐!

双性转,小姐姐可棒!不喜勿入

OOC文笔渣。以上OK请↓




听说镜宫神社的巫女来这所女校遴选弟子时,校内的学生多少有些兴奋。神社位于校区附近的山林中,林中坐落着一湾湖泊,太阳升起的时候神社的黑石塔碑正好映照在湖里,如同镜面一样美丽,神社因此得名镜宫。虽说被巫女选为弟子后,要转学至圣职学校修习,甚至在神社定居。但是能被选中的几率微乎其微,女学生们更愿意看看主祭巫女的漂亮衣服,讨论她的环饰和姿仪。


由于镜宫特殊的传统,巫女没有穿着红白色的小袖绯袴。她的和服是纯黑的,腰线却是暗红,和飘扬在山风中的黑色长发一同,整个人看上去如同落入尘世的鸦。校内的女孩子们一惊,吵嚷声降了下去复又升腾得更加热烈。她们听说过镜宫祭祀的是八咫乌,平日里也能瞧见神社鸟居下的乌鸦旗,却没能见到过主祭的模样。


“简直像丧服一样!太可怕了!”


“千万不要选我,我可不想去!”


以及——


“她的发尾是不是有一点白?难道是染的?”


自以为发现了秘密的女学生们窃笑起来,对于主祭的尊敬和惧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有眼尖的学生在院墙上发现了一点橙色的身影,似乎是哪个迟到的人正在翻墙。看到同伴们的注意,那名学生也似乎得意起来,向这边招着手,行动之间尽是风流洒脱,竟然丝毫不像是贵族女校的学生了。


女孩子们小声的咬着耳朵。那就是中原前辈呢。那就是中原前辈啊。还没有见过她的后辈们这次可是开了眼界。书包单手反背,水钻指甲十分耀眼,校服外套被她系在腰间,格子百褶裙也裁在膝上十公分。更别提她一头艳丽的橙色卷发,樱红的唇间还叼着一根细长烟卷的样子了。可以说是一位不遗余力的违反着校规的前辈。


教师们也注意到了她,想快点把她从巫女面前带走,谁知巫女却阻止了他们,缓缓走到那个叛逆不羁的女孩子面前。她像落在地面上收敛起双翼的乌鸦一样,微微颔首,双手相叠行了个礼。乌色的发丝从肩背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边,巫女对面前如同太阳般耀眼的不良少女伸出手,说道:


“您愿意同在下走吗?”




<鸦杀尽>




自从中原中也拒绝了巫女的邀请,已过了不长不短的数日。主祭芥川似乎是一个颇为执着的女性,哪怕每日都要走下长长的山路,也一定要来看看中也。然而她却也没有一意孤行,只要中也说一句不去,芥川便会马上转身离开,毫无留恋之色。日子久了,就连女校的同伴也开始劝说中也了。


大约是以为中也是更加适合神社巫女的人,所以芥川才不得不来劝服她;然而又不希望凭空冒出个后辈抢夺差使,因此才在拒绝之后便马上离开。女伴们都认为这是个奉承前辈的好话题,便时不时提起。而一向张扬的中也却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总是会三言两语带走话头,久而久之她们倒也发现了。


“中原前辈很讨厌她?”修车行里,女孩子们羡慕的看着她骑在摩托车上:“倒也是没错,简直难以想象前辈一身黑衣,穿得像只乌鸦的样子呢。”


“我不讨厌黑衣服,穿着破麻袋我也能走得像T台,”毫不在意的穿着短裙,雪白紧实的大腿光裸的贴着炽热的金属车身,中也咬着发绳将橙色卷发束高成马尾,说到:“我就是看不惯那副丧气样。别的不说,她要是敢坐我的车,我就敢上她的镜宫。”


巫女都是远离世俗之人,需要满足凡间一切关于纯洁的想象。有些神宫的巫女终生不婚,也不会主动涉及情爱之事。尤其是镜宫这样没有担当主要神职的男性、大部分都是女子的神社了。她们把高洁和出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其中尤其以芥川为翘楚,光是想象一下芥川那副高傲的样子,就能知道让她坐上这辆暴走机车是不可能的任务。


也因此,巫女再度来拜访的时候,女孩子们将中也的玩笑当成了条件,对清冷的巫女说出了近乎苛刻的挑衅。


谁知巫女抬起黑沉沉的眼睛,只说了一个字:


“好。”




车行不大,在黄昏的蒸汽里散发出机油的臭味。中也正在调整爱车的排气管。加大排量后机车能跑得更快,其速度在当地的暴走族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就连车队的队长都劝过她,文暴走也好武暴走也好,最重要的还是安全。谁知中也却反问他:


“你骑过马吗?”娇艳却又暴烈的女孩子笑着说:“这跟骑马是一样的。赛马呢,大概就算文暴走了;骑着马再抡起刀一挥,就算是武暴走了。可是哪种都一样,就算骑手戴着头盔穿着铁甲,该死的还是得死。速度慢的和速度快的也是一样。这么说跑得快点还说不定能躲过身后的死神呢。”


哪怕穿着全套装备,在速度达到暴走的程度时,骑手也仍然会因意外而殒命。既然速度已经超过标准线,在此基础上,再说快慢与否实无意义。区分少女与一般骑手的区别,也只是她连骑手装备都没有穿,仍然是一身校服而已。


可是就算如此,当她看到巫女一身和服穿着木屐的样子时,第一反应还是先丢给芥川一只头盔,然后才后知后觉的问道:


“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在这?这里可不是什么安静淡然的好地方,快离开啦。”


芥川眉目淡然,面对着机械示威的轰鸣,也仍然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她慢悠悠的抬起乌黑小袖捂住淡色口唇,咳嗽了几声,而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那些少女同在下说起您提出的赌约。既无他事,便来赴会。”


不良少女“哈?”了一声,深蓝色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微微抬高的不羁视线在昏黑的车行里竟然像是不祥的征兆一样。在察觉芥川的确是为此而来之后,她停止了油门,盘起腿坐在皮质座位上:


“你说真的?我倒是不介意带你一程。可别哭啊,你这家伙。”


谁知巫女也将头盔扔进在旁等候的女学生怀里,仿佛是来赴茶会赏樱花一样,侧坐在摩托车座上,背脊挺得笔直。中也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呼吸一顿,好像被什么堵塞在喉咙里,随即才回过神来,蹬开驻车架,拧动着油门。一阵嗡鸣声后,她们已经不见踪影。不会出事吧——女学生们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有几个人想给中也家里打电话,问了一遍,却发现谁都不知道她家的号码。




那天的行程可谓不了了之。用中也自己的话来说,大概只是兜风的程度而已,速度简直要比樱花落下还要慢。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会减速也是她主动做出的选择。可是再来一次的话,她大概也还会做出同样的事。原因无他,只是太难忍耐了而已。


行驶过程中,在旁人眼中堪称不良的少女有好几次打开巫女伸过来的手,甚至想回头对芥川大喊几句,然而最后却都忍住了。是啊,完全是自己还穿着短裙的错。所以对方伸过手来,小臂横在她胯间,替她压住飞起的裙角——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自己根本没办法为了这个就去找她吵架,因为哪怕闹起来,这个巫女也只会淡淡的看自己一眼,然后说:


“是吗?原来如此。”


然后自己就会像只泄气的皮球一样软下来。不如说光是想象这幅场景,中也已经觉得自己要服软认输了。横在腿上的小臂仍然很瘦,带着淡淡的温度,被宽大的和服袖子掩盖在下面,看上去好像鸟类翅膀的骨头和羽毛。简直和自己以前看过的样子毫无二致。也正是因此,她才对她没办法。


慢慢悠悠的兜风结束后,一向神气活现的女孩子垂头丧气的将爱车挪回车行。推开巫女那只仍然横在她身上的手臂后,中也转过身,冷冷的问道:


“去镜宫,对吧?什么时候,我需要做下准备。”


巫女慢慢支起身体,从机车挪下来,掸了掸衣服下摆,然后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


“随时恭候。在下会迎接您的。”




数日后,中原中也依照约定,来到山脚下的红色鸟居前。大概是看出了她的踌躇和不情愿,女伴们劝她违约亦可,这种赌约本来就没有凭证。她横了她们一眼,说自己怎么可能做违约的事,却也无论如何都无法迈动脚步。蔚蓝的天空传来尖利的鸟鸣,中也咬了咬牙,一口气跑了进去。


通过艳红色的横木下方时,女孩子痛苦的闷哼一声。怀里的护身符烧成了灰扑簌簌落下来,洁白的手臂上迸裂开黑红色的纹路,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这几日做下的准备姑且还算有用,但是这也不过是她面临的第一关罢了。她慢慢的往上走着,虽然艰难,却不曾停下脚步。


而在青石台阶尽头等候的,正是一身黑衣如旧的巫女。见到她,巫女鸦翅一样的袖子一挥,向她行礼。迟来的风掠过山林苑落,扬起中也的校服裙摆和巫女的黑色长发,两个人站在神社的入口,远方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铃声。


——他日再见,要待来年。


——他日再见,已是来生。


中也别过头去,没再看她。黑色皮鞋被粗鲁的蹬下来,踢到一边,书包随意一扔,就像回到自家一样光着脚走过温凉的木廊。这幅情景简直和以前一样。芥川呼吸一滞,半晌才回过神来敲了敲金色的隔断画扇:


“那里已经被封锁了。请同我往这边走。”




待客的茶室里,巫女捡起银碳烧上热水,端来果盘和茶碗,静默的正坐在中也面前。


“那个,来得迟了几天,抱歉啦。”少女解释到:“有朋友因为我的事情生病了。怎么说都要照顾她一下。”


两人之间的泥炉上,烧滚的沸水冒出声响。芥川伸出过分苍白的手,握住木色的长勺舀水,淡粉色的指尖轻轻捏着茶筅搅动。升腾的热气将她的手指染红了一些,看上去仿佛有了淡淡的温度。


“您能回来便好。友人身体是否痊愈?”


茶碗略转两下,嫣红的椿花正对着中也。水钻指甲的精致手指接过陶杯,看上去不经意的动作却完全符合饮茶的规则,姿态竟然与芥川有几分相像。尽管如此,少女却仍然是盘腿坐着的,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扶在身边,挂着精致吊坠的手机钱包放在裙子上。芥川竟然有了拿开那些东西的念头。那个人的膝上该放着刀。能杀人的刀。巫女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只能尽力低下头,不令感情流露。


“没事倒是没事啦,就是被吓了一跳。说她有天回家,发现房间里全是被什么砍过的痕迹。地板上还落着乌鸦的羽毛。报警之后也查不出什么,人却被惊病了。喏,你也记得的——就是那个对你说了赌约的孩子。”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又各自撇开。中也看向拉开的门扇外的山景。木色门框笼括着茏葱庭院和青色远山,景色生机勃勃,却无端令人觉得妖异而不祥。芥川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那真是遗憾。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再度聆听我们的请求。请留在这里,做这块土地的领主吧。”


中也抬起眼睛看了看对方。笑了起来。干脆利落:


“我拒绝。你觉得我会把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吗。”


“可是您怎么知道那是您的错——”




少女不客气的从校服口袋里抽出烟盒,看了看芥川,又把烟盒塞了回去,站起身离开了茶室。中也还是中也,一点没变,她拎着背包光着脚走过冰冷的木廊。那副熟悉的姿态,在芥川看来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中也离开神社走入红色灯笼的山路上时,地上隐约出现了淡薄的翅膀影子。然而眨眼间那片灰色便消失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巫女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看见少女似乎走不惯山路一样,踉踉跄跄。雪白的大腿上好像有红黑色的纹路,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芥川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山上走去。数个黑影在她脚下的影子里晃动不止,终于有一只冒出头来——


当晚,镜宫附近的山林里发生了自然火灾。




从睡梦里惊醒的时候,中也便意识到空气里蠢蠢欲动的焦躁。此刻不过子时,夜色尚未沉透,街上热闹的夜游也尚未结束,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镜宫山林的火灾。少女利落的一翻身,从床铺上爬起来,手里握着一把短刀,跑到弥漫着烟火气息的街道上拍了拍某个人的肩膀。


那人一回头,眼下的青黑依稀可见,连话也说不清楚,整个人好像被瘴气侵体控制了一般。中也叹了口气,大概这时还在街上游荡的家伙已经都成了这幅样子。她拔腿往车行跑,拖着车出来,也不顾危险就直接往山上开去。


离山林越近,越能感受到不祥的气息。眼看鲜红色的鸟居和后方一路蜿蜒向上的台阶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加大了油门,直冲过去。她的护身符白日里已经全部被烧没了,光是走入这块地区便觉得痛苦。裸露在外的皮肤迸裂开来,出现隐约的黑线和红痕,如同诅咒一般。


火灾规模不大,由于镜湖的存在很难完全燃烧,然而温度却灼热无比。这样的火可谓是天火了,简直为了烧烬什么而生的。黑烟弥漫,令她几乎分不清方向。更糟糕的是,摩托的前轮在触到台阶的时候便剧烈摇摆起来,中也不得不握紧车把站起来,只用腿部夹紧车身,不断调整重心。后轮终于顺利的上了台,她驱使着机车一路攀爬,越往里走就越痛苦。


一只黑色的影子飘来,停在她肩膀上。里面是个小男孩的声音,不断催促中也再走一点,再走一点,很快就能到了。她一路往上骑着,烧着的树木倒下横在去路上,车也被砸毁了。中也被影子拽下车座,毫不犹豫的继续前行。鞋子丢掉了,衣服也破了,最后她才在火光烈烈的前庭看到了巫女。


芥川也看到了她,对她微微的笑了一下。巫女似乎已经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八咫乌的旗子落在地上,而她一步步走过焰火时,黑色的袖子飞起,就如同漆黑的羽翼。


她是想走的。数日前刚刚见到巫女的时候,中也确实这样想过。然而看着昏迷倒地的芥川,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布满黑红色纹路的手臂轻轻抱起对方,湛蓝色的眼睛里再度倒映着她的身形,中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对方怎么这么的轻,好像骨头里都是空的,只有薄薄一层衣服挂在身上。


她转身面对着灼热的火焰,衬衫和裙角在火光和灰烬里飘扬。当她伸出手臂时,风声顿起。神社里再没有任何身影,只有几片漆黑的羽毛落了下来。


仿佛找不到继续燃烧的依凭,火焰在她们离去后慢慢熄灭了。




芥川醒来的时候,卧室里只有夜灯还亮着。她似乎没有昏迷太久,窗外还是夜晚。单人床上柔软得几乎陷进去,散发着近乎糜烂掉的水果甜味。枕边放着一只竹编小篮子,里面垫着一只橙蓝交错的手帕,还卧着几只咬着手帕边沉睡的小黑兽。


“醒了?”有人轻轻问道,柔软的气音听上去如同耳语:“要喝水吗?”


中也反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上,已经不知等了多久。在注意到那双湛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时候,芥川下意识的僵硬了一下身体,她坐起来,想说自己马上就回去,却忍不住咳嗽起来。那窝小黑兽全都醒了,从篮子里探出头,有一只颜色格外深的挪到芥川手边,用尾巴拍着她替她顺气。


胸口如同被灼烧一样痛苦。芥川只觉得床边一沉,好像是有人坐到床边来。中也递给她一杯温水,另一只手环过来替她顺着后背。芥川却挣扎着想起身,从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外面情况如何?”


只慌张了一瞬,巫女就又恢复了平日的沉寂。


“你先担心自己吧。”


中也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丝毫不输气势的睨视着她。


“此事因我们而起。在下去处理也是应当的。”


黑兽抬起头看着芥川,呜咽了几声,似乎在道歉。


“算了吧,我们离开后不久火就熄灭了,本来有镜湖在,就不该那么容易烧着才对。这样的天火代表着净化,是因为妖气过重才烧起来的——你是想出去跟大家这样说吗。解释这个,不如先想想怎么解释巫女会养这些妖物吧。”


眼看对方软硬不吃,中也发出一声急促的冷笑。她板着脸,露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样,手指却焦躁的敲着床边,好像在尽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那当然。我们会的。如果我们……神社就……”


巫女似乎想拜托给中也。但是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中也将房间内的灯打开,这时候芥川才看到对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橙色的卷发烧焦了发尾,健康的皮肤上也贴着大大小小的创可贴,西式校服也烧穿了缺口,衬衣灰扑扑的,领口和领结解开露出锁骨,裙子下摆焦黑得参差不齐,破碎的黑袜也一只长一只短。


女孩子娇小精致的脸上还有一些黑色的痕迹。芥川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擦,却被中也躲开了。中也焦躁的用手揉了揉脸,被她用力擦过的地方泛起血丝。好不容易将自己整理干净后,这位不良少女跨坐在床上,想去抓芥川的领子,皮肤偶然互相触碰的时候她却忽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倒了下去。去拉她的芥川想接住撞到墙的中也,却也被她拽到地上。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干脆就这样躺在了地上。就连想从她身上爬起来的芥川也被中也按了回去,少女拍着对方的后背,芥川身体的温度让她终于放弃了全部的抵抗——


“行了,我知道了。说吧,全部都说给我听。”


脸埋在她的颈窝,身体也乖巧的伏在她身上,却感觉几乎毫无重量。巫女似乎颤抖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比她想象的还要长的故事。而当芥川说出故事的开头时,两人的呼吸都因为某种压力而沉重起来。中也有些发愣的看着显得无比遥远的天花板,竟然产生了某种留恋的错觉。




“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女孩子湛蓝色调的眼睛,仿佛能透过诉说,一直看到那时候的天空。


“在镜宫还只是领主的苑林的一部分的时候。”


绿树成荫的山林,也不过是广阔深宫的一角。


“在镜子还没有成为湖的时候——”


她们相遇了。




只是简单的暗杀而已。依靠着自己幼小的年龄和纤弱的外表,芥川很容易便能接近目标。此地的受领于两年前上任,虽然维持着上供的礼仪,对于中央却不如其他领主那样亲近。坊间都传言着领主的乖僻和暴脾气,就连上天的使者都能逐出门外的笑料。各方早就想给这傻瓜一个教训,芥川便是他们派出的人选。


年幼的女童,甚至还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混入宅邸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哪怕暴露也不会出卖幕后主使。何况他们不指望芥川能一举暗杀领主,只要制造一些麻烦,让领主焦头烂额便已足够。


而当她顺利进入内宅,摸到领主的房间时,却只看到一名正在烛光中更衣的少女。她脚下踩着冰冷的盔甲和刀剑,正在把艳丽的重袿往身上披。对于杀手来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对象和时机了。然而芥川出手时,公主也动了。精致的披纱被她甩开,尚未系好的雪白里衣也褪至腰处。姬君脚下一踢,绑着麻绳的的长刀刀柄便落入她手中,明晃晃的刀尖直指芥川眉心。


短刀当啷落地。杀手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时机。脏兮兮的女孩子颇有骨气的闭上眼睛等死,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和解脱。她睁开眼睛,却看到那位公主光裸着弧线优美的上身,长发披散在背后,似乎是无论如何也穿不好繁复的衣服。


“还不快去找人来?!”


也不管芥川是敌人派来的杀手,公主颐气指使的命令着她。半晌见她不动,姬君干脆的扯掉了全部礼服,只披一件简单的中衣,长发随意一扎,盘下双腿坐在木廊上看着她,甚至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歹也回句‘是’或者‘不是’吧?或者说句什么‘纳命来’也行啊。还是说你不会说话?派这样的家伙来,也真是没落啊。行了,你走吧。记得往上面传达一句,我喜欢歌唱的好听的家伙。你这样的小家伙就不要来参合大人的事情了。”


公主松开手后,一身黑衣的杀手很快跃起、消失在月色中。真是个笨蛋。是让人无可奈何这样想的家伙,不只是芥川,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传说的。因为在宅邸中搜寻一遍,确实不见其他主人的影子,只有少数仆从来回行走,这时候芥川才知道自己见到的正是此地的领主。或者该说,是替代了领主的人。


这个城早已是死城了。无人知道是何时开始的,也无人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没能完成任务的杀手找寻到机会,再度潜入宅邸中。这并不费力,因为只有少数人待在这里,公主身边根本没有随从相伴。但是这一次的暗杀仍然失败了,姬君悠然的把杀手绑起来扔到一边,自顾自的处理起了公务,还找着话题同她聊天。


——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给你取一个。


——你住在哪里?还有家人吗?算了,想也不能说的。


——他们怎么训练你的?怎么那么乖。真的是一字不吭啊。


大概是终于感到了好奇,公主扔下笔,朝芥川走过来。她扳着芥川的小脸看来看去,只觉得小家伙大概是能够说话的,不说也只是没有人教过她说话,而她自己也根本没有任何需要倾诉的感情。就连疼痛或者刑罚都不足以令人开口发声的话,自然也就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确实是不错的杀手。我觉得自己被郑重礼遇了呢。”


这一次她又放了她。公主指了指里间的窗口和卧榻,说夏天的时候自己常在这里,房间能感受到穿流而过的凉风和水声,下次可不要再迷路。芥川看了她一眼,离开了。这座宅邸里没有能够牵动风的阴凉绿树,更没有其他宫殿常见的盛开花木,就连庭院的河水也早就干枯了。城已经死了。她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与芥川所想的相反。第二个夏季到来的时候,芥川又被指派过来。当她再度潜入宅邸时,还遇见了数名同行。迅速的结果了他们的生命后,她按照那位姬君说的,找到了里间的位置。小心的坐在桧树皮的屋顶上,芥川再次看到了庭院的全貌。绿树溪流,苔藓碧草,正如公主说的那样,从这里看到的已经是一副精致的苑景。


而房檐下的窗口里,伸出一只秀美的手,端着一枚浅浅的酒盏,对着杀手和月亮举了举杯。真是个笨蛋。怎么会喝旁人拿来的酒呢。她拎出腰间特意准备的酒瓶,跪坐在檐边,为那只青色的酒盏满上了酒。


那只连礼服衣带都系不好的手上满是伤痕。而杀手自己的手上也是一样。她在屋顶呆到黎明来临之前,在星星和月亮逐渐消隐身形的时候,芥川偷偷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容貌艳丽的姬君倚在绢绸靠垫里醉酒睡去,发丝之间的细薄耳壳露出一点嫣红的样子。她将自己绣着乌鸦的黑色外衣盖在对方身上,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对方酒后浅浅的呢喃。


——你的名字是什么?我想听你说。


——或者来叫我的名字吧,你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你已经是杀手的头领了吧?怎么还是一字不吭呢。


芥川静默的离开了。一命换一命。她一直想还清这笔债,然而似乎却总是在不断的欠下新的帐。可是就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这座城也活了过来。有这个人在,去往这座色彩如人般鲜艳的城的方向,她闭着眼睛也不会再迷路——同时却也希望自己不要再回到这座城里来。




她不曾主动回到那座城里。取而代之的是那位笨蛋城主来找她了,绳索结成的密密麻麻的网落在杀手头上时,芥川正好看到姬君灿烂的笑容,仍然是那么的骄傲。


“你不来找我,我就只好来找你啦。这次肯说话了吗?”


芥川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而是不会。但是她仍然落在对方身边,收起了羽翼。作为杀手,她已经太过年长,又独占领头位置数年之久,势力日渐深厚。这样的情景却是某些持刀人所不乐见的。姬君的网若是不落在她身上,敌人的网也会落下来杀死她的。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不记得来城里的路了呢。”


食死人腐肉的乌鸦乖巧的落在公主手上,跟着她回到城里。毫不觉得自己捡回的是个落魄的乞丐,是个只会杀人的恶徒,因为自己也是一样的恶人,脚下踩着的敌人尸骨丝毫不比芥川的少。公主带她喝酒,她拿着大些的酒盏,也教芥川这样喝,不料这只乌鸦却是个一杯倒。她也带着她骑马,芥川的手臂有些不安的抱住她的腰,叫这位性格暴烈的姬君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直到某天,姬君带她来到第一次相见时的起居室。祈祷神明护佑的座椅后,有一对拉门上挂着房间里独一无二的红绳。打开后是另外一个房间,里面供奉着一面镜子。这是她家的信物,她叫她带着信物离开,往主家求救。


“这是我第一次交给你的委托,”公主还在开着玩笑,丝毫看不出大敌临前的紧张:“你不会迷路吧?据说有些人放鸟儿离开后,以为它们会像狗一样找到回家的路……结果却再也没有回来呢。”


在下和犬类也没什么分别。芥川在她手心里写到。还瞪了她一眼。然而还是握着姬君的手腕,在刀剑伤痕厚茧的手心里继续写:


我会很快回来的。不会迷路。




她的确很快便回来了。烈马的速度让她感觉不适,却也不敢拉住缰绳停留片刻。而当她回来后,城池已经是一片燃烧的火海。据闻领主为了保护他人撤离,一直抵抗到最后,此刻正在内城的山林间驻守。而久攻不下的敌人已经决定放火烧山。谁都不会放过。


这个人是笨蛋吧。杀手一路潜伏,在偌大的林间寻找蛛丝马迹。火焰已经开始扩散,眼前一片模糊的火光。最后她终于在山林中的别苑里找到了姬君,一身破碎盔甲,鲜红披风也看不出原先的飒爽,手中的刀还横在膝上……她的身周只有死尸。连她自己,也染满鲜血,满是伤痕。


“真慢。你果然是迷路了。不是叫你去那边吗。怎么迷路到这里来了。”


芥川在姬君鲜血淋漓的手上轻轻写着,女孩子柔软的指尖划到手心痒处,让她终于像个娇惯的孩子一样,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迷路的是您。说好在城里等我的。怎么迷路到这里来了。


她们互相笑着对方的不可爱,同时拿起武器准备突围。谁都不是在这个地方等死的人,都还在寻求着一线生机。然而恶人的结局也只有葬身火海才值得传颂,偏偏她们一个不是故事里温柔体贴的公主,一个也不是改过自新向善向美的恶徒。当火焰灼烧上她们身体的时候,姬君忽然拽住了对方,轻轻吻了吻对方的嘴唇。


说说看我的名字吧。我想听你说。


硝烟令她已经说不出话。然而芥川却能准确的分辨出她说了什么。她还勉强靠着长刀支撑身体,却已经在慢慢的失去意识。芥川张开嘴,却一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去拉住姬君的手,却察觉到那只手已经只剩冰凉。




“别……死……”


她一张口,血液逆流,顺着唇角落在对方身上。


我说话了。我说话了。你能听到吗。


——中也。




镜子从她身上落了下来。她也失去了意识。




芥川紧紧抱住身下的中也。宽大的巫女服如同乌鸦的羽衣,盖在她和不良少女的身上。她的声音沙哑,并不如期待里的一样好听。可是又让人觉得,芥川的声音就该如此,至少中也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听到芥川说“您愿意同在下走吗”的时候,几乎就想要不顾一切的和对方一起离开。


两个人还躺在狭小房间的地毯上。这里是现代。距离那个战火滔天的时代已有千年之久。然而她们都能看到那时的城池苑落,鼎沸人声,车马水龙。堆着盔甲刀剑、柔软绢绸的房间里,一个穿不好公主礼服光裸着上半身的姬君拎着一把长刀,一个时常穿着黑衣在夜色中来访的轻盈乌鸦为对方满上了酒。


“醒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您不在。我果然迷路了。”


镜子落下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湾湖水。焚烧了山林城池的火焰正是在这里终结,人们便在此建立了神社,供奉着祛除灾厄守护此地的神灵。千年里,苑所在战乱中烧毁又重建,多次迁址,最终消失。只留下山顶的宫殿,后来成为了神社构图内的一角。而就连这一角也是后期重建的了,当时风韵已不见踪影。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只有此地永远长存。


“我果然迷路了。”


灼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中也颈边。芥川咬着牙,不想泄露出任何声音,然而下一秒,一只宽大而温暖的翅膀覆盖上她的脊背,轻轻的顺着抚摸。


中也的手,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翅膀。那是乌鸦的翅膀。上面布满红黑交织的纹路,盖满鸟类的硬羽,如同错杂的伤痕。


巫女惊讶的抬起头,纯净的眼泪滴落在那些乌黑的羽毛上。




“迷路的是我。”


中也用那双已经变得不再像是人类的手,轻轻拂过对方长发。


“我已经变成这种模样了。”


镜宫曾经是她们的家。一起生活,一起谈笑,相拥入眠的地方。


“我却进不去自己的家门口。因为我已经——”




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旧日光鲜亮丽的模样褪去,姬君已经成了一只栖息于暗夜之中的鸟。她披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声音沙哑,到处寻找着应当葬身火海的同伴。怨恨而生,附着着来自战场的亡魂和丧生火灾的诅咒,她不能轻易接近人世。


这样的她也无法再度回到镜宫。哪怕那里是她的家。如今却已经成了供奉神明的地方,她一步都踏不进去。一旦试图进入,伪装成人类的皮肤便会撕裂,露出流淌在下方的妖魔血肉,每一步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痛苦。


而这样的领主,也听到了这片土地相关的传闻。据说在那个神社里许下的愿望都会被实现,据说人们供奉的神灵能够从灾难中保护他们,据说住在镜宫的是曾经在战火中身亡的某代领主,哪怕是如今也仍然守护着这片土地。


姬君看了看身上黑漆漆的羽毛。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虽然不知道是谁替代她继续守护这里,但是她应当感谢对方。虽然自己已经成了只会传播灾祸和诅咒的妖怪,却也不该再为这里添麻烦。毕竟她还是领主。


她潜入山林不问世事。直到某个奇妙的景象映入她眼中——




受人所托,巫女从镜宫离开,来到山下为人驱除灾厄。


那个黑色的影子,竟然与芥川一模一样。她身上隐约带着神明的气息,那正是妖魔无法靠近神社的根源。一直以来守护着这片土地,满足着人们的愿望,对方已经近乎是此地的神明——却带着可怕的影子与黑气。


因为巫女是驱使着妖物作为使魔满足那些愿望的。本来就不可能存在毫无条件的委托,也没有毫无理由就能实现的奇迹。眼看瘴气越来越浓厚,中也决定留在这里。


她是带来灾厄的使者。灾厄会寻她而来。当黑气离开神社的时候,她便能离开。


只是火灾在那之前便发生了。也是至此,她才终于明白——


并不是巫女驱使了妖物。而是她救了它们。


因为领主的职责便是保护这里的一切住民。




“就像您当初也救下了我一样。”


芥川低声说到。苍白的指尖捧起竹编篮子,里面垫着中也的手帕,几只黑色的影兽窝在篮子里。所有的生灵都是这里的居民,哪怕作恶多端如同自己,也能在此找到一席之地。而这座神社,正是他们的庇护之所。


然而天火降临。清晨的时候,再没有任何人驻守的神社会打开结界,人们会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维持着巫女生命的信仰也会消失。


“但是最后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狭小的房间内,巫女端坐着,向她行了一礼。谁知中也却伸出手,翅膀漆黑而温暖的尖端硬羽托住了对方苍白的脸颊——


“只要有信仰,你就能活下去。对吧。”


芥川点点头。反握住中也的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再度被打断了——


“只要同你一起,我便能回家。对吧。”


签订契约的使魔确实如此。如同这些影兽一样,不会再因巫女纯净的气息而皮肤裂开,也不会在进入神社的时候感到疼痛。但是——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让我做你的使魔吧。”


她凑过去,柔软如同花瓣一样的红唇轻轻碰了碰对方的。


“你愿意同我走吗?”




<后记>




临镇搬来两位转校生。据说她们两个人是住在一起的,感情也很好,每日形影不离。虽然在旁人看来,她们差异很大,却毫不妨碍两人的配合默契。久而久之大家也便知道了,有什么事便叫上两个人一起。


夏季的时候,偶然有人问起她们是否愿意来参加校内的试胆大会。大家会去附近的民居里住下,也会讲鬼故事听。不知是谁对她们说,既然她们从临镇来,那大概也会知道那里的神社的传说吧。听说某日清晨,去神社的人发现那里忽然成了一座被烧焦的废墟,而在这之前谁都不曾见过这里燃烧起来的火焰,在此供职的巫女也不见踪影。时至今日,那里仍然被封锁着,大约已经彻底荒废了。


那两名转校生相视一笑,随即说着是这样的,据说那里住着一群妖怪呢。大家顿时激动起来,围住那两名女孩,询问着更多内情。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样的妖怪。也不知道妖怪们在神社盘踞了多久。他们又是怎么被发现的。然而两个转校生却摇了摇头,说不出更多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们牵着手回家。在某个转弯处向同学们告别,离开。她们越走越偏僻,一直来到某个山脚下。从这里能看到近乎荒废的鲜红鸟居,也能隐约看到石阶尽头的苑所。


“今天要是能清理完卧室,带来的书就可以放进去了。”


“茶室也可以开始了。那里放着镜子,倒是没受太大损失。”


两人讨论着,水钻指甲的精致手指紧紧握住苍白而冰冷的手,一起向前走去。她们计划着要在周围塞满软软的抱枕,窝在松软的被褥里一起看书。从夜晚到清晨还有很长时间,而她们还有很多个清晨,每个清晨都能拥抱着一起醒来。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枕到天明。




THE END




两位生日快乐!虽然这样说,但是写到一半就因为把握不住中芥的感觉跑去向海洋爸爸求助了,太蠢了对不起……结果海洋爸爸安慰我六一之前能写完就好,那倒是不至于啦,但是写着写着就又开始爆字数,还不断往里面加东西,这只手啊怎么就管不住呢啊啊啊


这样的中芥。能看到这里,十分感谢。拖稿拖了很久还能赶上真的是太好了(泪奔)


最后再说一次:生日快乐(重要的话要说三遍(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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